4. 人生苦短,熬一熬就想通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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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怀中空荡,赫连野消失不见。空桑锦不悦,掩住胸中恼恨,起身抚顺衣衫,举目四望。

    虽是在澧国皇宫内,周遭景色却破旧清冷,不堪住人,鲜有宫人走动。便是奉命领了差事的,也步履匆匆,口中免不了咒骂,又没了好脸色的疾声对宫内端坐着的幼童吼道:

    “真是晦气,你和你那宫女老娘一样,下贱。有命无运。白糟了咱家走着一趟!”

    幼子懵懂,身体坐得笔直,倔强的不肯服气。小脸苍白,萧瑟的秋季带着入冬前的寒意,拍打着幼童瘦小的身躯。

    来这儿就够晦气了,如今还要被乳臭未干的不得宠小子怒视,内侍怒摔食盒,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,烟尘四起。又觉不解气,将地上的食物踩得稀碎。

    “看也无用,你那老娘地位卑微,不过是侥幸上了龙床,就以为能得道升天,简直是痴人说梦。如今你那老娘舍了你,现在不知在哪儿正快活呢!”内侍趾高气扬的嘲讽,全然不顾眼前不过是个四岁的孩童。

    空桑锦冷冷旁观。她便是有同情心,有同理心,也为这孩童不甘,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小人行径。但她依旧冷眼旁观,她清晰明了的知晓,眼前所有的人,物,都有自己的命数,有自己的结局,她做与不做都是徒然,又如何去产生这虚妄的情感。安份的走完剧情,完成任务才是她的使命。

    幼子抄起碎碗,砸向内侍,只可惜身子虚弱,隐隐的力不从心,碎碗偏颇的从内侍身旁划过。

    内侍被激怒,也顾不得眼前被他鄙夷,任他折辱的幼子仍旧是皇子这一事实。一脚踢向幼子,狰狞得面目全非,只觉得解气舒畅。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地咳出鲜血的幼子,甚为得意。整理服侍,施施然离开。

    空桑锦不忍。

    幼子擦干嘴角的血迹,抚地撑起身子。衣衫破旧,却干干净净,不过此时已被鲜血沾染。透着违和的红。

    满地的食物无一处洁净,幼子面无神色,坦然的捡起一块相较完整的糕点送进口中。

    秋风吹落满地梧桐,宫阁凄寒清冷,独独这抹小小的身躯,不屈,不挠,倔强的想要苟活下去。

    若他不是赫连野,若他只是寻常人,空桑锦想,她或许会觉得可怜。

    可他偏偏是赫连野。最不值得同情可怜的妖王。

    空桑锦冷脸,背过身去。心中却已经动容。

    周围的景色变换,眨眼间立于皇宫宴席之上。

    高位坐的,自然是澧国最为尊贵的澧王,旁边女人衣着华贵,雍容贵气中带着几分媚气,是个十足的美人。

    从宫人言语中得知,那位便是赫连野的生母,莲妃。

    说来讽刺。昔日贺筱莲是贵妃宫里不扎眼的小宫女,空有一身美貌。不过是恰好被澧王撞见,颠鸾倒凤一夜后,身子竟争气的生下了赫连野。

    贺筱莲母族势微,宫中美人何其多,澧王也日渐忘了这对母子。

    受人欺凌,虽诞下皇子,却迟迟未有份位,被宫人内侍不耻。这几年,她们母子,活得不若猪狗。

    贺筱莲足够狠,对自己狠,对别人更狠。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,亲自喂养赫连野毒药,嫁祸贵妃。得澧王怜惜,愧对母子,封贺筱莲为莲妃,位四妃之一。澧王赞她冰清玉洁,出淤泥不染,故赐莲妃,极尽宠爱。

    莲妃却以赫连野不耻,久了也便不见静心。澧王子女众多,能上心的也必是母族强势之人。

    这日,是澧王寿辰。所以,他也能来参与此次宴辰。

    居于高位的父亲母亲。眼里有天下,含万里疆土,却无他。

    身边只有一个低等丫鬟。

    寿宴之上,有人乐此不疲的讨好,有人忧心忡忡的劝谏。

    他只记得,那日他母亲满含热泪,大义凛然的不舍的对澧王说道:

    “陛下忧心,妾无力。若需有一人,妾愿痛心割舍,让野儿去罢。”说完掩面涕零,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澧王肃目,疼惜莲妃,望向赫连野小小的身躯。

    “莲儿大义,朕,允了。”

    无人发觉他抖着身子,眼里是未知的恐惧。万里征途,无人在意他是否愿意。那高坐上位的女子,那生杀夺予的帝王,未曾问过一句,他是否愿意。

    是啊,他是他最微不足道的子女,他去了,正正好。

    一时下,莲妃成了莲贵妃,受万民爱戴,朝臣景仰。多添一句“贤”字美名。

    一年光景,莲贵妃新诞皇子。澧王为解莲贵妃思子之苦,恩宠无限。

    他这位母亲,当真是厌极了他啊。

    还未走出澧国疆土,便派了杀手取他性命。他哪里知晓自己如此命大,几次三番的竟没死成。

    在齐国的十六年里,也少不得杀手光顾,可每次都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真不知这是幸也不幸。

    被人欺凌算不得什么,已是家常便饭。身上横七竖八的旧伤添新伤也习以为常,不多在意。

    居诸不息,乌飞兔走。

    空桑锦回到了相府,怀中是呼吸平稳的赫连野。

    嗓子干哑得难受,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。天光破晓,隐隐有了光亮。探了赫连野额头,烧已经退去,心想着应是没有大碍。

    活动筋骨,缓解僵硬,接着利索的将赫连野踢下床榻,为自己倒了盏茶水。

    赫连野神志并未全部清醒,紧锁着眉头,半睁着阖上的双眼。光亮刺痛得他伸手遮挡。玉骨清晰,白皙瘦长,骨节分明,连手背上的经脉都能窥出一二。

    在他眼神望向她时。一刹那的不可置信,很快平复如初。衣衫凌乱不整,抚地撑起,就那么自然的斜躺在床榻下。

    见空桑锦依旧还在,他笑得得意,嘴角满是愉悦。连咳嗽数声,才定下神,哑着声说道:

    “这次不走了?”

    历经昨夜,空桑锦已然明白,这是鸩的幻境,但不知赫连野如何入了这幻境,意识想通,她历经了他的二十载,他迟迟困在大婚那夜不出。千回百转,周而复始的一遍一遍轮回。痛苦,不堪,绝望,怨恨轮番上演,一日一日的日渐深刻。他忘记的,不愿忆起的,都将通通刻进骨子。

    “留下陪我也好。这漫无边际的岁月太难熬,有个人陪着也好过一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无需做什么,在那儿就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赫连野认为,她和他脑中的人一样,是虚假的,陈腐的,无意识的假人。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