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2 章 海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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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华枝春/文

    石洞内漆黑一团,两人贴壁站立。

    沈聿的声音明明压得极低,也似响在朝华耳畔。

    他竭力让声音听上去平稳冷静:“容姑娘与楚兄,实在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楚六基础打得不错,但读书上确实少些天赋,又实在少了狠劲。读书考举,为任一方的那条上策,对他来说困难了些。

    但还有下下策可以走。

    “沈公子是在拒亲?”朝华打断了他。

    “绝不是!”这三个字冲口而出,“我绝无此意,只是不知便罢,既然知道,就得告诉姑娘,免得……免得姑娘错失良缘。”

    朝华沉默良久。

    山石顶上时不时传来楚六和容六的声音,一个撒酒疯,另一个苦劝。

    容六急得满头是汗:“楚六哥,咱们回席上罢?这儿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,不如去看看小猴子翻跟头!”

    楚六只是摇头,他拉着容六的袖子:“六弟,我心中实在难受……”

    容六呲了呲牙,他这个年纪哪明白什么叫情根深种,拍着楚六的背安慰他:“六哥啊,这天下女子多的就是,何必就非认死理呢?”

    他一根绳吊死在三姐姐门口也没用啊,楚家都不会给他那根绳儿。

    山石洞内两道呼吸,一深一浅。

    沈聿已然竭力克制,尽量冷静,但他的呼吸声却依旧越来越急促。

    她不在梨花树下,不在芦芽丛中,她就在他身侧。

    朝华终于开口:“沈公子误会了,我与楚六哥虽是一同长大的,但我对他并无儿女私情。我说的那番话,是希望他不要自困自苦。”

    她愿意走的路,披荆斩棘也会去走。

    “沈公子还有什么想问?还有什么要说?”

    沈聿心口急跳,掌心滚烫,张口而出:“我是过继的嗣子。”若非身份变过,他怎么会登容家的门?

    如果容寅真杀了他生父,岂不是自投罗网?

    “京闱之后,我想为任三年再成亲。若是容姑娘肯点头,那省闱之后便向容世叔提亲,若是姑娘不愿,我也不敢耽误姑娘。”

    三年,足够他追究凶手,扫除隐患,安宅立事,给她一个像样的家。

    朝华看不见沈聿的神色,但她能听见他越来越轻促的呼吸声,甚至能听得出他在尽力克制想放缓气息,只是克制不住。

    “四年。”朝华轻声道。

    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议婚条件。可以许亲,但她还要多留在家里几年,到最晚出嫁的年纪再成婚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沈聿一口答应。

    话音未落,云开月明,月光透进山石洞中,正照在两人中间。

    沈聿抬眉望见她眼底绯色,只是一瞬,月色又被云层掩住了。

    石洞外喧闹声响,容五找了过来,他看见弟弟和楚六在石舫内吓了一大跳:“你们怎么……那……”

    容六冲他挤眼

    :“哥!你赶紧来搭手,咱们把楚六哥送回去!”

    容五二话不说,一把架起了楚六,二人把楚六架下假山。走之前容五一双眼睛还在四处打转,蜡烛还在人也肯定在,他们俩藏在哪了?

    外间再无声息,两人还是站着没动。

    这石洞刚进来时一片阴凉,站得久了,越来越热。

    朝华先开口:“沈公子,该回宴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沈聿闻言转身出洞。

    两人本该分两侧离开假山洞的,但朝华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沈聿的脚步声,她侧身而立,以为他还想再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沈聿站在月下,摊开手掌,掌中是枝复色海棠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沉璧等在另一道门上,她听见朝华的脚步声,打起火折点亮小风灯,引路回到宴上去。

    朝华再次落座时,一折《大闹天宫》刚刚演完。

    这戏就是演个热闹,容老夫人自年轻时就不爱听悲苦戏,她说:“妻离子散,苦守寒窑,不必看戏都见得多了。我以前还道这世上哪有痴男?只有怨女。”

    后来再想看痴男痴女,也用不着到外头点戏,在家就能见着,是以家里不许再演这类戏。

    容老夫人看台上的小猴子们作出抓耳挠腮的模样讨赏钱,连连大笑,连说两遍“看赏”,仆从们将一篓一篓的铜板直往台上抛洒。

    小猴们有揭起衣摆接赏的,有的干脆用戏台上的旗幡接钱,还有的继续在台上连翻十几个跟头谢赏。

    楚氏叹一声,吩咐冬青:“再多给两篓钱,跟班主说是专给小猴子们的,再让厨房给他们多加几个肉菜。”

    朝华悄然回席时,台上满是“叮呤当啷”的撒钱声。

    令舒的座位就排在朝华右侧,她见到朝华回来,可算是松了口气,借着跟朝华说笑轻声问她:“你怎么去了这么久!”

    台上在闹龙宫争金箍的时候她就提心吊胆的,等孙悟空被关进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时,朝华还没回来!

    不仅她没回来,对面水廊上弟弟们的影子都瞧不见,令舒还得跟大伯母说话,免得大伯母起疑心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再不回来,我就得找你去了!”连办法她都想好了,就说朝华吃坏了肚子。

    令舒一面

    说一面细看朝华的脸色,看她神色肃穆,也看不出来到底见没见着,到底说没说成话。

    令舒有些发急,不会是两个傻瓜弟弟根本就没把事办好罢?

    朝华一言不发,自斟一大杯酒水,举到唇边一口把酒饮尽。

    令舒瞪圆了眼睛,没成?

    容五容六把楚六安置在厢房,刚回宴上,见沈聿比他们俩先回来,坐到席上喝酒,俊面泛红。

    二人面面相觑,不会是三姐姐那儿出了岔子,两人根本没见着罢?

    谁知沈聿起身:“容兄,我在容家别苑叨扰许久,还不曾拜会过老夫人,今日恰逢观礼盛会,还请容兄引我到堂内拜见。”

    他这么说,确实也挑

    不出错来,既然是以晚辈子侄的身份借住过别苑,那确实应该跟拜见祖母。

    容五容六带着沈聿往点春堂中去。

    点春堂内坐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们,见到容家两个儿郎进来刚要夸奖,就见后头还跟着一个。

    淡青衣衫,儒生巾冠,衣袍虽素,但身量颀长,面目清俊。

    容老夫人心中有数,还是问道:“这个后生不曾见过,是哪一家的小辈?站到我跟前来让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沈聿依言上前,端正行礼,再将自己是容寅同窗之子的身份说了,又说如今在万松书院读书。

    容老夫人将他从头看过,心中点头,暗哂这回小儿子的眼光倒是不错。

    容五容六又说了些书院的先生是如何夸奖沈聿的。

    老夫人高高兴兴赏了沈聿一套文房笔墨:“你在杭城又没别的亲眷,往后要来家里走动走动。”

    沈聿认真应下。

    一直到他退出点春堂,回到宴席上,容老夫人都笑容满面。

    楚氏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,她看了眼朝华:“这是……”总不是两个人商量好的罢?哪有这样快的?

    朝华抿唇,她也没想到沈聿动作这样快,依旧板着脸:“给祖母请安,也是全了礼数。”

    楚氏想了想还是立起身来,去了点春堂,凑到老夫人身边:“方才那个来请安的就是沈家公子,娘觉着怎么样?”

    老太太看了儿媳妇一眼:“不是你让小五小六把人带过来的?”

    楚氏摇头:“不是,我刚还想过来指给您瞧瞧,想着要是您瞧得过再让小五小六把人带来。”要是瞧不上,那也不必带来了。

    老太太笑了,是沈家儿郎自己想来。

    她冲大儿媳妇,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楚氏心里大定,这意思就是可以看看,不着急去京城了。

    她回去席间打量了朝华好几眼,心里虽然疑惑,但怎么也想不到朝华会亲自去问婚事能不能商谈。

    反而宽慰朝华道:“他这一去请安倒是巧了,你祖母很满意,就不知道他今科能不能中。”要是中了保不齐要外任为官。

    朝华不能说出她和沈聿的四年之约,依旧端坐正色:“祖母满意就好。”

    楚氏反而拧起细眉,方才还说得好好的,怎么现在瞧着脸色很不好的模样?

    夜里散了宴,朝华坐上马车回家,令舒恨不得能跟朝华同去:“到底怎么样了?”眼见朝华突然成了只撬不开的蚌壳,她都快急死了。

    “下回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这种急事,竟还下回分解?

    令舒没了办法,把朝华送走,又去揪弟弟们的耳朵。

    容五容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:“不知道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