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棠梨新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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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而空旷的殿堂。

    黑洞洞的廊柱一望无尽。

    阿秋感觉到自己身下是冰凉的石头,以及滑腻的青苔。

    只能僵直地躺着,无法动弹一分一毫。

    凭意识,她直觉是某处废弃的宫殿。

    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?

    在一片黑暗之中,缓缓游动着冰冷的生气。

    冰凉滑腻的触感,浓厚的黏液,还有粗糙的鳞片。

    缓缓盘绕过她的身躯。

    两只眼睛碧莹莹的闪着光。

    她惊惧得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世界忽亮,如潮涌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一个清峻威严,却又不失温和的声音自远处响起:“烛龙,退下。”

    那头怪物迅速退却,消失于黑暗中。

    门口夕阳刺眼的光线中,踉跄走进一个身形孤傲、散着长发的男子。

    他扶着墙,蹒跚而入。仿佛是受了不轻的伤。

    然而,他还是低头将她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人的怀抱很温暖。

    虽然他身上缠着冰冷的锁链。

    衣衫也很破败。

    但却有种淡淡的甘苦香韵。

    她好奇地抬起头。

    于是看到了此生所见过的,最英俊的一张脸。

    马车的帘子挑起,薄暮的一线亮光直照到阿秋眼睛里。

    她的瞳孔瞬间放大,似是从惊吓中醒来。

    与她坐一起的少女是一名琵琶伎。方才正是此女挑起帘子,向外观看。

    这少女热心地道:“我们已经入宫半个时辰了。现在是自内城门往乐府所在的棠梨苑去。还有好长一段路,你已睡了大半天了。”

    阿秋双目如电亮起,忽变得有如实质,直看向那少女眼睛里去。

    口中问道:“我为何要去乐府?”

    那少女被她唬了一跳,还好乐伎惯于表演,多见场面。

    她并未被吓住,而是嗔怪地道:“去参加本朝乐府甄选新人的考试啊!”

    又疑问地道:“难道你不是?”

    她的目光随之落到阿秋手中的黄袱锦囊上。

    那锦囊形状扁圆却不长,以她自幼走江湖的见多识广,竟看不出是什么乐器。

    阿秋却不再答她,只是收回目光,略为茫然地向窗外望去。

    在进宫待选的途中,竟然做了这么可怕的一个梦。

    这究竟是个好兆头,还是个坏兆头呢?

    她总觉得梦里的情景,处处真实至极。

    那条名为“烛龙”的大蛇,连同那个神秘的男子,都是真实的存在。

    真实得如同她现在眼睛里所看到的棠梨乐府。

    处处古树参天,衰草迷离。

    锈蚀的仙鹤烛台里,仿佛还滴着前朝歌人流下的泪珠。

    只是为什么,从不软弱的自己,一进宫就会开始做梦呢?

    有阿秋和琵琶伎打破了沉寂,车厢里开始有了交谈。

    其他少女或忧心于选不上,或忧虑于选上便要离开家人父母。

    当然这些烦恼都与阿秋无关。

    阿秋还真不是,专为这场乐府招考而来。

    她的一双手修长似玉、关节玲珑,却不是为了握笛箫而生。

    谁也想不到,仅仅在三个月之前,这还是一双执掌战国名器“刺秦”、拨动天下风云的手。

    兰陵堂中白衣客,惊绝榜上第一名。

    阿秋是天下刺客总堂——兰陵堂的神兵堂主,刺客“荆轲”是她的代号。

    百万军中,有夺帅之能。穿州过府,如入无人之境。

    南朝境内,从来无人得知“荆轲‘是女子。

    因见过“荆轲”的人,首级均已被她珍而重之,以蜡封后寄回总堂。

    只是最近一次,逸走了一人。

    那人是一位年轻高手,呼吸悠长,内力深厚,奉朝廷之令来官府办事。

    阿秋于府邸中割下那昏官首级,越空而出时,被那人自空拦截。

    仅一照面之间,阿秋匕首连环闪击,将那人迫得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逃也罢了,可是居然真让他逃走成功了。

    阿秋未露面目,可是已露身形。

    自那时起,兰陵堂神兵堂主荆轲,原是一名少女的流言(其实是真相),便开始在各道上传播。

    师父万俟清听她描述逸走那人的身法路数后,断然道:“你遇上的是少师御者。”

    少师御者,是大衍境内一支神秘的力量。

    与兰陵堂类似,其构成者散布四方,三教九流,各行各业。

    区别在于,这支力量只听命于本朝开国第一人,少师顾逸。

    至于少师顾逸,他是一个本朝至今没有人能解开的谜,亦是兰陵堂之外的另一个神话。

    万俟清当机立断,令阿秋急流勇退,不再行刺。

    阿秋当时便眨着一双美目道:“我们需要怕少师顾逸吗?”

    万俟清失笑道:“你是否认为,打得过他便不必怕他?”

    阿秋垂头不语,心中却显然是这般想的。

    万俟清怜爱地看着这个最小徒儿,断然地道:“顾逸可能是南朝第一高手,且不说你是否打得过他,和他这种人打生打死实无必要。”

    阿秋道:“那如何是有必要?”

    万俟清道:“最上者,收他为你所用,令其甘受驱策。若不成,去其权势,令其身败名裂。这比杀了他要令他难过一千一万倍。最下者,才是杀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这人威望太高,若是陨于你手,徒令你成为万民公敌,而他即便死了,也还是百姓心目中再造社稷的英雄。因此我说,和他打生打死属实毫无必要。”

    马车停下,是已达目的地。

    棠梨苑原本是前朝安置乐府近千名乐工、乐伎的地方。

    因苑中有野生古树数十株,春天时棠梨花开时烂漫如雪,飘洒无垠而得名。

    回廊下的一线宫灯,依次亮起,闪烁不定。

    宫中乐府的乐正与诸执事,已安坐于廊下,等待甄选这一批乐伎。

    用则留,不用则去。

    乐伎们一字排开,乐正开始按册点名。

    “河阳苏氏。”

    是方才车上坐阿秋身边的琵琶伎。她慌慌地上去,开始弹奏。

    阿秋的思绪,亦暂时地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之中。

    琵琶伎刚弹出第一乐句,阿秋立即竖起了耳朵。

    那声音清楚而美妙,指法娴熟,是从小苦练过的成果。

    阿秋陡然觉得肩上压力变重。

    没想到,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乐伎都能弹得如此好。

    如果这一行人,都是这种素质,那么她能不能在宫中留下,就成问题了。

    毕竟,她之前一直拿的是匕首。

    到如今,只学了三个月的乐器而已。

    论熟练,无论如何也难以比过练了十多年的人。

    被点到名字的乐伎,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应试。

    越到后面的人,越放松,发挥得也越来越好。

    乐府重振,这些人全部是自全国各地官伎、私营乐班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。

    都是举国最优秀,最有前途的音乐人才。

    虽然间或因紧张有凝涩,却都是极高水准。

    听着他们流畅自如的演奏,阿秋心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。

    “最聪明的人,都不亲自杀人。他让别人为他动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