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 死对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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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把你的项上人头送我。”

    她每一个字都念得轻柔而空灵,仿佛午夜梦回醒来的一霎那,现实与梦境交错时耳畔传来的幽幽呓语。

    齐聿白呼吸一滞,神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,只是垂下眼眸,避开少女微微含笑的目光。

    这时,比之方才更为强烈的直觉告诉他,昭懿公主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,她变了,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姑娘了。

    殿内的宫人站得满满当当,亦是提心吊胆一个看一个,大气也不敢出。尤其是慈姑,小公主是她看顾在眼底带大的,公主什么性情、什么脾气,高兴时什么反应,气恼时又会做什么,她再清楚不过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回的昭懿公主,实在太不寻常了。

    “长公子怎么不说话了?”

    指尖滑过匕首的手柄,描摹出那完美、流畅、锋利的弧度,殷灵栖一手支起下颌,游刃有余打量着他。

    守在门廊外不得入内的小厮听得殿内传出的清晰话语,吓得牙关打颤,两腿一软便想逃跑。

    天爷呀,单听说过昭懿公主任性妄为,不曾想会玩到这种地步,长公子自求多福吧,他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!

    “长公子不说话,本宫便当你同意了哦。”

    殷灵栖握住匕首:“波斯进贡的好东西,据说见血封喉,可供赏玩亦可防身,平日里换作旁人来了,我还不愿意取出来给他们看一眼呢。”

    齐聿白注视着她愈来愈近的脚步,喉结上下滚动。

    殷灵栖在他面前站定,没有进一步的动作。

    因为齐聿白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,不许她近身拔出匕首。

    殷灵栖眼底闪过厌恶,几乎在一瞬间条件反射甩开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脏。”她低声呢喃着。

    慈姑见势不对劲,忙过来拉住她:“公主,有话好好说……”

    殷灵栖伸手比划了下,又望了望自己的心口。

    一箭贯穿身体的疼痛,她到现在都清楚记得。

    殿内宫人都吓傻了,丝毫不敢妄动。

    就在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,被小公主的一举一动牵系着时,殷灵栖沉默着,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“开个玩笑罢了。”

    她莞尔一笑,凝视着齐聿白:“长公子不会当真了罢。”

    齐聿白缓缓提上来一口气,后知后觉方才额头上竟渗出一层薄汗。

    殷灵栖依然微笑着注视他。

    哪有这么简单,

    怎么会只取你性命呢。

    要让你亲眼看着,我是如何一点一点毁掉你的全部。

    她这样想。

    至此为止,齐聿白仍以为她在使性子闹脾气,他轻轻拂去额发间冷汗,缓声道:“公主尽可消气了罢。”

    殷灵栖恍若未闻,直接越过他朝外走,一面走一面唤来小太监,问:“方才你说了一半被打断的话是什么?”

    小太监愣愣的,还没回过神,这时一拍脑袋,记起来了:“哦,是那件事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回头瞥了一眼长公子,又压低了声音,用仅供公主一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:“萧世子派出的人手遇到了点儿麻烦,皇城司想查当日宴会的具体细节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您也知道,这祭祀、朝会、宴乡酒澧膳馐之事,皆归光禄寺掌管。故而,若想拿到具体细节,需得自光禄寺里头过一遍,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可是光禄寺卿重病告假,闭不见客,如今寺中一应要事皆落到了光禄寺少卿——齐聿白的手上。

    齐聿白不松口,他的手下断不会允许让皇城司的差役进去查证。

    “光禄寺毕竟列属九卿机构之一,皇城司的人稽查办案虽有令牌,遭到拦截也不能硬闯,所以——”

    “所以萧云铮的手下并没有拿到想要的情报。”殷灵栖接过他的话。

    小太监点点头称是。

    殷灵栖听着听着便笑了。

    “不愧是高门世族培养出的世家子,做事就是守规矩,多麻烦呀。”

    萧云铮道德感太高了。

    这事儿,还得她来。

    她将窗户挑开一条缝试了试温度,冻得瞬间将手缩了回去:“姑姑,把我那件厚实的织金妆缎斗篷取来,我要出门一趟。”

    “天寒地冻的,公主别出去了罢,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便好了,别冷着公主的身子了。”慈姑满眼的忧心与怜爱。

    “这事儿不成,只怕得我亲自去还个人情。”殷灵栖抱着小手炉,由着慈姑给她打扮得暖暖和和的。

    她这些时日一直在梳理前世今生的事,虽然至今尚未明白萧云铮为何会赶在她大婚那日回来,又为何抱着她的尸体离开,但殷灵栖看准了一件事——

    萧云铮替她杀了齐聿白解恨。

    原本她送出的绝笔信已经足以将齐聿白置之死地了,唯一遗憾的便是无法亲眼目睹这人上路。

    但萧云铮的出现,反倒帮她将未婚夫先一步送走,早她一程下黄泉,出了口恶气。

    痛快!

    殷灵栖想想便心里高兴,看在这件事上,她愿意暂时忽视往日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关系,帮萧云铮个忙,就当是偿还他的人情。

    “走啦走啦,嬷嬷晚上不必等我了,你们先用饭罢。”殷灵栖摆摆手,到了门前突然被人堵住去路。

    “公主要去哪。”齐聿白注视着她。

    殷灵栖眉目间轻快的笑意瞬间就散了:“本宫去哪儿,还要给长公子报备吗?”

    “本宫什么身份,你什么地位?”

    齐聿白一时语塞。

    他道:“公主想走,臣无权干涉,但公主还是应当给臣一句准话,今日这场闹剧,公主该出的气也出了,如今可还气闷?”

    殷灵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:“齐聿白,今日入宫负荆请罪非你所愿吧?我猜,是承恩侯给你施加压力,你迫不得已才来的。所以长公子并不是诚心来请罪的,只是急于得到一个结果,一个足以向家族交差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“若连心思都不诚恳,又有何脸面来求得本宫谅解?你走罢,该退的婚约本宫仍然会坚持退掉。”

    承恩侯府的随从愣住了。

    敢情他们一群人在外头吹了半日冷风,受了半日的折辱,到头来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?

    奇耻大辱!简直是奇耻大辱!

    “公主不觉得自己过分了么……”齐聿白气得头晕,还欲再说,殷灵栖忽然顺手自他腰间摘走令牌一块,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走了。

    “姑姑,送客。”

    殷灵栖想了想,又吩咐道:“不是送客,有人擅闯宫苑,叫禁军过来,赶人。”

    齐聿白脸色十分难堪。

    侍从跟在他身旁,只觉两眼一黑。

    小祖宗,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长公子留啊!

    *

    “长公子官居光禄寺少卿,有心腹两人,堪为左膀右臂,一人名唤齐越,已卒,死因不详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对。”殷灵栖点点头,示意小太监继续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人名唤齐朔,现留守光禄寺,阻拦皇城司办案的正是他。”

    小太监揣了揣手,犹豫道:“这人同齐越的脾性又不大相同,古板执拗得很,皇城司的差役都拿他没办法,公主何必纡尊降贵来对付这么个人物。”

    “再难对付又能有多难?不听话的不是已经没了一个吗。”

    一回生二回熟嘛,殷灵栖心想。

    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齐聿白这个部下。

    青年身着洗得褪色泛白的襕衫,身形板正,一言一行皆透露着刻板与执拗。

    “宿刃,”殷灵栖唤来皇城司的人,“带上你办案的令牌,进去取你主子需要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,长公子临行前交待过,他不在时不容许有任何人动光禄寺的卷轴簿本,皇城司秉公执法也不行。请公主见谅,在下恕难从命。”

    “恕难从命……”殷灵栖抬眸,“你敢拦本宫?”

    “属下不敢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便让开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恕罪。”

    “齐朔,”殷灵栖定定目视着他,“你主子都不敢拦本公主的路,也没有资格拦本公主的路。”

    “若光禄寺问心无愧,为何不敢让皇城司秉公查探?”

    齐朔只是执著道:“长公子自有他的考量。”

    “耽误了皇城司办案,耽误了缉拿刺杀父皇与本宫的真凶归案,你担待得起吗,齐聿白又担待得起吗。”

    一块冰凉的硬物突然抵上齐朔下颌,强迫他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是长公子的令牌……”齐朔望着昭懿公主手中的那块牌符。

    “你认得出就好,现在,放皇城司的人进去。”殷灵栖道。

    齐朔沉默着不说话,只是不再阻拦皇城司等人。

    “他们进入光禄寺后,自会有人配合寻找相关案牍查证,公主可以……放开在下了么……”

    齐朔微微侧开头,意欲脱离昭懿公主的掌控。

    殷灵栖没松手,继续用冰冷的令牌挑起他下颌,让他微微仰起头。

    “你躲什么?你很怕本公主吗?”

    “齐越死了,你可要小心行事,莫要惹了不该惹的,步了他的后尘直接小命呜呼。”

    青年目光闪躲,不敢同眼前的少女对视。

    距离太近,少女衣袖间甜腻清润的香气丝丝缕缕,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鼻息。

    齐朔的耳廓慢慢染上一层绯红色。

    这一变化被殷灵栖尽收眼底,她在心里暗笑,齐聿白这两个下属果然性格大相径庭。

    齐越为人圆滑事故,行事狠辣不计后果。

    至于齐朔嘛……

    殷灵栖打量着眼前青年局促的模样,察觉到他气息已乱了。

    好纯情哦。

    “说来,本宫身边正好缺了你这么一个倔强忠直的侍卫。”殷灵栖用令牌点了点齐朔,硬物冰冷的触感激得齐朔浑身一颤。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,方才齐聿白用钱收买走了本宫身边的一名宫人,这么着,你就拿你自己替他赔给本宫吧。”

    绯色瞬间蔓延开,青涩又老实的青年自耳根至面颊红透了,他面上透着一股誓死不从的忠贞决绝意味,抿紧嘴唇。

    殷灵栖眼底透着玩味的乐趣,继续逗引他:“跟着齐聿白有什么好的,你过来跟着本公主罢,俸禄丰厚,出手阔绰,怎么盘算也比待在承恩侯府做事要强上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属下卑微浅鄙,不敢心存妄念高攀……”青年喘着气,艰涩道:“公主……公主请自重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紧张什么呀。”殷灵栖抬头发觉宿刃等人已拿到了想要的线索,便准备收手离开。

    她拿令牌拍了拍青年的脸,“不从就不从呗,多大点儿事。”

    “起来吧,别跪着了。”

    不通□□,青涩而赤诚的青年得到公主了的允许,如释重负,这才敢自地上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主子,当日宴会现场相关记录属下已经查到了。”宿刃道。

    殷灵栖点点头,忽然一怔,察觉不对劲:“宿刃,你唤谁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