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门
    动了大气,缓下来,庄冬卿身体有些不舒服了。

    到底身上还揣了一个。

    已经决定不投靠于男主,思想一旦滑坡,那简直无异于在困难的海洋中遨游。

    庄冬卿决定选择仰泳的姿态。

    先躺平。

    喝两口热水,定定神,让六福拿纸笔。

    半个时辰不到,这张纸从庄冬卿的手上,到六福手里,再从六福手头,转到刘妈妈那儿,最终,落到了夫人指间。

    毕淑玉看着上面的字,面无表情念道:“烤鸭、小鸡炖蘑菇(蘑菇要新鲜的),剁椒鱼头,外加一个蔬菜汤,另,其他素菜不要。”

    毕淑玉看向刘妈妈。

    刘妈妈确认:“嗯,都是二少爷点的菜,说晚上想吃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纸张在夫人手指间被捏皱,“他把庄家当什么了,他……”

    刘妈妈赶紧劝道,“夫人您别动气,还病着呢,况且,这其实也不算个事儿。”

    确实不是。

    伤害不大,但侮辱性极强。

    把她当成了什么……

    刘妈妈瞧着毕淑玉神色不对,连忙又说了许多好话,叠声地哄着。

    毕淑玉深呼吸。

    不要和傻子置气。不要和傻子置气。不要和傻子置气。

    心里连念了三遍,方咬牙道:“给、他、做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这晚上庄冬卿连炫了三碗饭。

    好吃。嗝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大理寺。

    柳七将手中的试卷放于案头,“主子,这些试卷的考生,连同剩余的几位官员,今日刑部和都察院业已审讯完毕。”

    又从袖子里掏了份名单出来,“朱笔与墨笔双双圈中的,是刑部与都察院审查完,一致认为没有问题的,如若今日大理寺也认可,就该再次放人了。”

    岑砚接过名单,瞧了瞧,“朱笔是谁?”

    “都察院。”

    岑砚视线落于一角,庄兴昌的名字上有黑圈,却无红圈。

    边上并着庄越两字,倒是什么圈都无。

    柳七也留意到了岑砚的视线,欲言又止,站得久些,岑砚:“还有事?”

    “有件小事。”柳七禀报道,“庄大人和其长子都被押到了刑部,庄家今年有两位考生,拿人的时候,刑部和都察院一致主张连同庄家二少爷一道带回审讯,但是主子你给否了,今日都察院左御史又问起此事,想要个缘由。”

    岑砚平静:“庄冬卿的试卷上并无暗语。”

    柳七:“左御史认为,这只能证明庄二少未曾与考官‘通关节’,但不能证明他没被泄题,再者庄老爷和大少爷都拿了来,御史觉得不该漏了他家二少爷,该……”

    “该不分青红皂白,押了人审问,是这个意思?”

    岑砚语气平平,柳七却琢磨不透他心思,只恭敬低着头。

    须臾,但闻一声轻哂。

    “有来问我的这功夫,他自己都能把事情搞明白。”

    从案下抽出一沓宣纸,扔于桌面,岑砚:“你把这个带给左御史,如若下次他再纠缠,刚好,参他一个亵职渎职,陛下正就科考案火大呢,要是知道其他皇子的手伸了进来,下次半夜我就该去他家了。”

    柳七打开,意外地发现,竟是他之前调查庄冬卿,搜罗的对方的文章诗词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?”

    “大概真的摔坏了脑子,”岑砚盯着那些诗文,意味不明地顿了顿,“科考的答题,大多是整段整段地摘自从前的课业,如果真被泄了题,这不得找个名师好好修缮润色一遍?”

    哪里还可能和原先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拧了拧眉,岑砚又道:“刚好,既然你还要去见左御史,给他东西前先帮我问问,庄兴昌这个在春闱期间打杂的小官,他们为何不圈?”

    *

    连点了两天的菜,一天六顿,庄冬卿终于觉得活了过来。

    可惜,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。

    睡前,庄冬卿摸了摸吃撑的肚皮,想着自己的决定,只希望,这几顿不要是断头饭,送自己上路的。

    一觉天光大亮。

    奇异的,决定不去找李央后,庄冬卿反而睡得踏实了。

    哪怕不知道前路通向何方,庄冬卿也不再焦虑。

    反正……结果应该会很快,死也好活也罢,不磋磨人。

    这样一想,庄冬卿便觉如释重负,思想包袱一丢,浑身都清爽了不少。

    但,快乐时光总是短暂的。

    这日用过早饭,他同六福都换好了衣服,出门前庄冬卿还想练两张字帖静心,连错了两个繁体之后,庄冬卿开始放飞自我,后一排放任着简体泛滥,不改了,不想改了。

    摹完两张,照旧烧了,一回头,六福拿着包袱站在门口,已然准备好了。

    庄冬卿解开襻膊,深吸了口气,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早上去逛了集市,吃了一路,中午选了个之前舍不得进的酒楼,要了个包厢,点了一桌子菜,吃完庄冬卿找了个茶坊,点了两杯茶,趴桌上眯了会儿。

    午休起来,迎着透进窗的阳光,外间的一切都被打照得金灿灿的。

    街上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,有穿布衣的贩夫走卒,也有摇着扇柄路过的富贵公子哥儿,还有絮絮叨的古板夫子,庄冬卿忽然发现,他似乎还没有静心看过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嗯,还有点时间。

    从这儿往王府去,路上也要那么久。

    喝过两盏茶醒神,离开前,庄冬卿与六福确认,“刘妈妈给的那些,都带了?”

    六福拍了拍胸口,“放心吧少爷,都带着呢。”

    庄冬卿:“我昨日写的信呢?”

    “在的,包袱里。”

    “地点你记住了?”

    六福给庄冬卿背了一遍,是李央留下的通讯地址。

    背完,六福主动道:“你让装的衣服,我们各自两身,我也都叠好了,之前存的月钱也在,都在里面。”拍了拍包袱。

    庄冬卿起身,伸了个懒腰,“那行,走吧。”

    六福把茶水喝干,才起来,节俭惯了,浪费不了一点。

    庄府在城西,庄兴昌一个小官,能住上那宅子,还是靠了夫人娘家。

    王府便不一样了,定西王如今煊赫,赐府在城南。

    进了城南地界,来往的行人着装便贵气不少,庄冬卿看了眼刚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管事妈妈,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,贵人府上的仆佣,衣服都比他身上的料子好呢。

    问好定西王府,远远地认了门,庄冬卿抬步去了就近的茶坊。

    上二楼,选了个能看到王府大门的位置,给六福点了一盏茶水。

    庄冬卿:“我去了,如果太阳下山我都没出来,你就带着那封信,去那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去找李央。

    六福:“季公子会救您出来吗?”

    显然也对定西王的恶名有所耳闻。

    庄冬卿哽了下,只道:“他看了信就懂了,你听他的便是。”

    想了下,又交代道:“如非是季公子亲自找你要什么东西,除了那封信,旁的你都自己拿好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,少爷,我会办好的!”

    望着六福信誓旦旦的模样,庄冬卿嘴唇动了动。

    还想说些什么,最终,在过久的注视里,只道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少爷您快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打住了过多的絮叨,庄冬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。

    离了六福,到街道上站定,庄冬卿才允许自己有了一两刻的恍惚。

    这段时日,吃得好,睡得好,孕吐也再没有过。

    其实,过得还挺顺意的。

    可惜这种生活不能一直持续。

    定了定心神,庄冬卿再度抬步。

    去,找岑砚。

    是的,也就是他最后想出来的,不是办法的办法。

    反正最后原身也会嫁给定西王,担心逃不脱剧情线,不如直接加速到末尾算了。

    当然,或许有两个结果,岑砚听了他说的,留下了他。

    第二个结果,便是岑砚不由分说的,宰了他。

    两个,都挺好的。

    前者就换个地方继续熬古代生活。

    后者,速死也是一种解脱。

    抄家都还要去刑部关几天,时间到了才能拖到菜市口斩首呢,眼下能跳直接过严刑拷打,在一天之内解决,庄冬卿便觉着,也没有那么怕死了。

    当然,如果真到那一步,庄冬卿只希望落在脖子上的刀能快点。

    偌大的王府,想必不会找不出一把好刀。

    如果还能问问他死法,把他麻醉了再杀,那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很人道!

    胡思乱想了一通,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前。

    庄冬卿摇了摇脑袋,又把生前事捋了一遍。

    如果他没出来,六福去找李央,李央看过信应当会收留他;卖身契和籍契都在,六福说过想当掌柜,但从商,商籍也不怎么被人待见,从农还是算了,太辛苦,庄冬卿给他选的是工籍,拜托李央先给六福找个师父,教会他一门手艺。

    后续他也想好了。

    如果六福能学进去,学得好,那就让李央帮他改工籍。

    如果学不好,那找个人教他当掌柜,对李央而言也易如反掌,到时候改商籍便是,所有的银两也都在六福手里,能让他后面不靠李央,自己有启动资金。

    如此,六福算是安置妥了。

    李央欠自己的人情,可算两清。

    确认无误,庄冬卿上前自报姓名,求见岑砚。

    柳七听到庄冬卿三个字的时候,脑子空白了一霎,再问,确定的确是庄家二少爷,赶紧自己去了门口,一打眼,还真是。

    柳七心情复杂,但面上并不显,略略和庄冬卿核对过身份,柳七:“不知公子因何求见我们王爷?”

    庄冬卿左手抠了抠右手:“……得见了王爷再说。”

    行叭。

    柳七领了人进去,通传过后,岑砚扬了扬眉。

    “最近这么忙,只今日我休沐,今天来,看来是特意打听过啊。”

    言语无有恼怒,柳七反而品出了几分趣味盎然。

    柳七低头,宁可自己听不出。

    “让他进来。”

    庄冬卿进了书房,很局促。

    模样和岑砚去庄府拿人那日,瞧着没甚么两样。

    庄冬卿见礼,“庄府庄冬卿,拜见王爷。”

    喊了起,岑砚:“如今认识本王了?”

    这话颇促狭。

    是指那日春日宴上,庄冬卿不识得他的事。

    庄冬卿:“……”

    庄冬卿低眉垂眼:“王爷您,您说笑了。”

    “当日,是我有眼无珠,王爷别往心里去。”

    岑砚笑了。

    庄冬卿觉得更恐怖了。

    汗毛都因为这个笑炸立起来。

    “说了我名声不好,小少爷现下怕是深有感触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名声好不好庄冬卿不知道,他脑子紧张得发白是真的。

    不是,非要在这种时候调侃他吗?!

    要不要这么恶劣啊!

    他不信岑砚看不出来自己很紧张!很!!

    瞥到微微发颤的指尖,庄冬卿不动声色将手缩回袖子里,试图再掩盖一下。

    “王、王爷说笑了。”

    要命,磕巴了。

    怎么能这么不中用的呜!

    好在岑砚下一句就收了笑,正色道:“有什么事直说吧,我马上要去大理寺,过了今日,小少爷想再见到我,可不定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柳七诧异,但立刻反应了过来,这是在诈庄冬卿。

    庄冬卿本想委婉两句的,被不按套路的打趣一遍,背的词儿也忘了个精光。

    “那、那我真说了。”

    破罐子破摔吧。

    深吸一口气,生怕岑砚反悔似的,庄冬卿一鼓作气道:“我怀了,你的。”

    话落,室内良久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