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她撑伞
    书房,冷咧凄凉。


    案桌上写了字的白色宣纸,被狂风刮起,一张张的,漂浮,飘飞。


    有一张,落在了一只手上,而这人手腕间白色的丝带凌扬乱舞。


    “灵儿,过来,爹爹教你写字。”


    “灵儿,你想学什么,爹爹都教你。”


    “他们都不喜欢我。”少女抬起漠然的双眸:“爹爹,你喜欢我吗?”


    “你是爹爹的女儿,当然喜欢了。”


    七月那双深邃如讳的眼睛,略过宣纸上的那抹正楷黑体的字——柔。


    每日每夜的练字,却只写一个柔字,龙轼风,既然你那么念她,当初又为何对她狠下杀手,既然能狠下杀手,又为何还要收留她的女儿?


    又为何连养了十年的女儿都不要?


    为什么呢,爹爹……


    你确实该死啊!


    “七月?”


    三月查探完整个房间,慢悠悠走了过来,忽见七月的神色有些不明,不禁奇怪,七月何时有过这般悲呛的神色?


    相处多年,三月只知,七月性格冷僻,不愿与人过分亲近,似乎被完全驯化,只是个冷漠无情的杀人工具,可此刻,这个无情的人,她也会……落泪?


    面前端正微坐的龙轼风,已经死去多时,尸身僵硬,三月微敛了目光,七月此刻一身白衣,不细看,确实容易看走眼,要不是她还算了解七月,只怕还以为七月被那位璃月圣女附身,在为龙轼风的死哭泣。


    “这龙轼风未免死的太突然,还有龙怿山庄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人的死,都是疑点,那几个黑衣人跑的太快没能追上,也不知他们是谁,真该庆幸六月昨日离开了龙怿山庄,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。”三月道:“这件事,怕是只有回去告诉主公,看主公能否知道这龙怿山庄怎会突然被灭满门。”


    七月不喜白色,此时任务失策,没了乔装的必要,便用内力震碎了外衫,露出里面完整的青衣,她把手上的寒冰剑扔给三月:“你先回去复命吧,这剑,替我交给主公。”


    留给三月淡淡一句,七月放飞手中宣纸,回身出了房间。


    踱了眼手里的寒冰剑,三月敛眸微想,今日的七月有些莫名其妙,方才她与其他姐妹去追黑衣人,七月却偏要去与温轻兰过招,这倒没什么,主公下的命令里,温轻兰也在要杀的名单上,只是,七月却犹豫了。


    这也便罢,反正温轻兰已自刎而死,省得几人动手,而如今,七月又为这个龙轼风流泪,让三月很是不解,思及此,三月悄悄尾随。


    撑着伞,七月独自走在鹅暖石子过道,走着走着,如失魂游魄。


    前面,是祠堂。


    七月停了脚步,望着脚底的鹅卵石,抬眸,看向了宗祠里面,仿佛那里窜穿了遥远的记忆。


    “娘,都是我的错,你不要再罚妹妹了好不好,妹妹都已经跪了一天一夜,外面还下着雨,她不吃不喝会死的。”


    那个少年苦求未果,于是陪那个七岁少女跪在了鹅卵石上,两人齐齐面对着祠堂内的那排灵位。


    “妹妹,我和你一起跪。”


    “妹妹,跪了这么久,你膝盖疼不疼?我再去求娘亲,我要她不要再罚你了。”


    那个执拗的少女,终于慢慢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,很久很久的,噙着雨水的唇开口唤他:“哥……哥哥……”


    “灵儿妹妹。”少年对着她展开大大的笑容:“你终于肯叫我哥哥了,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,太好了。”


    “哥哥,不要为灵儿求情。”


    头痛剧烈,持伞的手微抖,伞刮到远处,滚落到一个人的脚边。


    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,波涛汹涌的席卷,疼得她脑袋似乎要炸裂开一样,为什么,她感觉她来过这儿,为什么,她一想得深入,越痛。


    那个少年……


    她不是……


    可是她就是,一定就是。


    “七月姑娘!”


    立在伞旁的那人,忽然快步走过去,抓住了她企图伤害自己的双手,目光紧紧的,看着她,情急意生。


    待渐渐恢复平静,七月淡淡的眼神看向他,又瞄着这双抓着自己的手。


    “对,对不起……我……”他有些生涩,连忙放开了她,看着掉落在一旁的伞,跑过去弯腰捡起,又跑回来,将伞撑在了她头顶。


    冷眼扫了一眼头顶的花伞,清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七月说话的温度没有一丝一毫变化,挑了眉色:“你跟着我,不怕我杀了你?”
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。


    “我是你们口中的魔教人,是歪魔邪道,我还杀过很多人。”


    他还是摇了摇头。


    “为什么你不怕?”


    七月慢慢的靠近他,望进他的眼,企图看得更深,可唯一看到的,只有他那双清澈透灵的眼珠波动,如此稚嫩。


    “我只是觉得,你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无情,你虽入魔教,但杀人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,你只是听命行事,我听说,魔教会有很多控制人的手段,七月姑娘,你也会救人,你和其他人不同——”


    话音还未落,银亮的匕首已经加在了他鲜嫩的脖子上,她的眸光阴冷:“那你现在觉得,我会杀你吗?”


    喉结咽动,他鼓起勇气,还是摇了摇首:“上次在江舟城郊,你救过我,你要杀我,我不会还手。”


    冰凉的匕首抵触在了下颌,比雨夜还凉,匕首上的血迹触目惊心。


    七月想了什么,渐渐松了手,凝起眼眸:“为什么跟着我?”


    他似乎只会摇头,正正的看着她:“我也不知道,我只是想跟着你。”


    没有任何的缘由,从丹阳到念云城,再一路跟到这儿,他知道她在念云城带走了龙云,但却不知道,她今夜是来杀人的,只是出乎意料,她们来的时候,已经晚了,山庄上下皆是死人,唯有那位庄主夫人在和黑衣人拼命。


    黑衣人见及数位青衣女子,立马转身离去,其余女子都是去追逐黑衣人,唯有她留了下来,与那位庄主夫人大打出手,龙怿山庄虽与他关系不大,但他无法袖手旁观,何况这庄主是夙雨师姐的兄长,他原想出手阻止,谁知,她自己竟迟疑了。


    手中血鞭,终究没要那位夫人的命。


    为什么呢?


    他无法深究,只默默藏在一旁。


    见她看着落下的雨,陷入绵长的失神,竟不知觉的落泪,见她控制不住自己,还想要伤害自己,似乎很是痛苦难当,他极为心疼,她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,因为此刻,她与他相视的眼神里,除了淡漠,还有别的东西。


    七月沉重的心,慢慢压了下去,这个稚嫩的毛头小子,对她眼含情意,尽管,她不明白为什么。


    那日江舟城郊,三月杀完路郜便回去复命,留下她善后,路家不少人出动,四处要抓青衣女子,在城郊,遇到路家人的围堵,他们质问她是何人,为了更好的栽赃嫁祸,她露了容貌且报了名号:“璃月圣女,龙若灵。”


    这幕被一个青衣少年意外瞧见,那青衣少年呆头呆脑,见她被困,还想来救她,她便主动退出,那少年游走于数人之间,功夫竟也不错。


    只是少年过于单纯,对方停手说以和为贵,少年信以为真,不禁遭了那几人的毒器暗算,双目还被糊了毒粉,少年一时轻敌,又被人送了一掌。


    她原本只想袖手旁观,但少年与人极限撕扯时,意外把胸口衣襟拉开,露出那抹刺青,她这才动了救他的念头,为了确认什么,趁他昏迷之际,拉开了他衣裳。


    这刺青印记,她那位少主身上也有。


    几乎一模一样。


    对于那位狠烈无情的少主,七月倒没胆子大到能看遍他身体肌肤,只是有一次,主公折磨完那位少主之后,拿她这张脸去试探,那位少主对她应该很是厌恶吧,连一眼都不想多瞧,尽管满身是伤,也不肯让她碰到,不待她仔细多看,那位少主不着痕迹的拉上衣襟,打翻药罐,让她滚。


    这个少年,恐怕来历不简单。


    就在她要合上衣襟时,青衣少年醒了,她只好说是在给他查看伤势,他却一直盯着她看,脸上忽然有些绯红,说话也结巴:“龙姑娘,多,多谢相救。”


    这张脸,确实很漂亮,能让很多人垂涎欲滴,少年有这样的面色,她见怪不怪,见他已醒,她没有久留,只留下了一句话:“越漂亮的女子越喜欢骗人,你千万不要相信女人。”


    后来再次相见,是在凌门,那青衣少年出现在真正的璃月圣女身边,还决意赴死的闯入七杀阵,她知道,假的终归是假的,所有人都只会对她不屑不耻,所有人都会抛弃她,以至于她心神受乱,被魔音影响。


    那少年也在看她,可是为什么,他清澈的眼神,竟是那样的悠远流长,仿佛只是在看她,没有把她当做任何别人。


    七月回神,望着面前为她撑伞的人。


    雨滴,砸落在伞顶,顺着伞枝节,如细水长流,掉落在周边,包围了两人。


    风过无声,伞底下的人,目光交缠。


    握着伞,伞下的青衣少年朝她展开淡淡笑容,报出他的名字:“七月姑娘,也许你不认识我,我叫易沐枫。”